“擠兌”風波背后的亂象

早在今年6月，山西金融業(yè)危機的一些端倪就開始顯露出來。

當時，陽泉商業(yè)銀行發(fā)生了部分儲戶集中提取存款風波。“擠兌”事件后，為了盡快平息事態(tài)，當?shù)厝嗣裾�府、地方人行和銀保監(jiān)分局、陽泉市商業(yè)銀行均貼出公告。6月17日下午，有網民在微博發(fā)布網絡視頻顯示，陽泉副市長黃海濤對聚集的當?shù)孛癖娬f，“陽泉商行現(xiàn)在運行正常，資金充沛，我用我市長的身份，用我的人格、黨性給大家保證�！�

一位與陽泉商業(yè)銀行有業(yè)務往來的人員介紹，之所以發(fā)生擠兌風波，與時任董事長李首明、行長趙建濤等先后被調查有關。此后，朔州農商行原董事長楊慧新成為陽泉商業(yè)銀行新任董事長。不過，楊慧新主持工作沒多久，也被調查。今年6月下旬，人民銀行太原中心支行會計財務處處長王珍云被任命為陽泉商業(yè)銀行行長。當?shù)乇O(jiān)管部門工作人員介紹，像王珍云一樣的“救火隊員”還有幾位。

陽泉商業(yè)銀行如今的危機與德御系密切相關。2016年，陽泉商業(yè)銀行引進戰(zhàn)略投資者，加快風險處置。截至2016年末，陽泉商業(yè)銀行前四大股東龍躍實業(yè)、中煤興源(北京)科技有限公司、山西匯豐投資有限公司、晉中鑫科源農貿有限公司分別持有11.17%股權，第五大股東陽泉煤業(yè)集團持股比例為10.77%，第六和第七大股東山西百瑞電子科技有限公司與和柚實業(yè)分別持股5.59%。

最引人關注的是，這次增資入股的股東與德御系密切相關，也徹底改變了陽泉商業(yè)銀行從城市信用社重組改制以來的股權構成格局。前七大股東中，有四家屬于德御系企業(yè)，合計持股33.52%。其他三家股東，除了國企陽泉煤業(yè)，另外兩家企業(yè)與德御系也有緊密聯(lián)系——山西匯豐投資有限公司和中煤興源(北京)科技有限公司的實控人都是趙國豪。

治理失控，陽泉商業(yè)銀行成為了德御系的提款機。據財新報道，截至2019年9月末，陽泉商業(yè)銀行實際的不良資產54.17億元，不良率25.24%，撥備覆蓋率16.02%，資本充足率-5.52%，資本缺口52.15億元。該行對龍躍實業(yè)授信50.36億元，對東旭集團、仁東控股和華訊方舟的授信余額分別為48.96億元、63.45億元和14億元，合計176.77億元，逾期近50億元。



15億元信托案中的套路

德御系引發(fā)的金融震蕩持續(xù)發(fā)酵，今年7月，山西潞城農村商業(yè)銀行(下稱潞城農商行)15億元信托案浮出水面，撲朔迷離，將德御系推到了臺前。

“近日從相關媒體獲悉，公司可能涉及一起金融借款合同糾紛�！�7月7日，仁東控股公告稱，公司從廣州中院提取的起訴狀及涉及公司的相關資料后，才知道起訴經過。仁東控股為近年來A股市場上的黑馬，其主營業(yè)務涵蓋第三方支付、商業(yè)保理、供應鏈管理等金融板塊。

此前，潞城農商行將包括仁東控股在內的7家公司和3名自然人告上法庭，并要求仁東控股對15億元債務承擔連帶保證責任，并支付利息、增值稅及附加約1.55億元等賠償。

這起訴訟的前情是，2017年10月，潞城農商行認購了大業(yè)信托設立的一款信托計劃，認購金額15億元，預期年化收益8.5%，信托期限一年。該資管計劃實際投向晉中榆稼糧油貿易有限公司(下稱晉中榆稼)，用于補充其流動資金。合同10月18日簽訂，大業(yè)信托次日就向晉中榆稼發(fā)放了首期信托貸款9.8億元，第二期信托貸款5.2億元也在一周內到賬。

與發(fā)放貸款時的速度相比，還款的路曲折且漫長。合同約定的一年時間到期后，晉中榆稼沒有按時還款。2018年10月18日，大業(yè)信托與潞城農商行簽訂了信托合同補充協(xié)議，信托期限由一年修改為兩年。2019年12月，大業(yè)信托與潞城農商行簽訂了債權轉讓暨信托終止協(xié)議，將其對晉中榆稼享有的信托貸款本金15億元和利息、違約金等債權轉移至潞城農商行。

實際上，這份15億元的信托合同發(fā)生時，仁東控股的控股股東還是德御系企業(yè)。同屬被告的天津和柚技術有限公司(下稱和柚技術)，在2016年4月到2018年3月期間是其控股股東，和柚技術實控人則為田文軍的妻子郝江波。

在這份15億元的信托合同中，德御系在其中扮演了貸款人、擔保人和借款人三種角色，相當于自己貸款給自己。此后，德御系遇到債務危機，2018年將仁東控股控股權轉讓給仁東集團，該公司負責人為內蒙古前首富霍慶華的兒子霍東。2019年，仁東控股控股權又被轉讓給海淀國資平臺。

上市公司控制權擊鼓傳花，新任股東不認舊賬。“根據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規(guī)定，該份擔保函屬于無效擔保�！比蕱|控股認為：“我公司沒有本案所提及的全部合同及擔保函等全部協(xié)議原件，沒有接觸、簽署過上述文件，也沒有相關用印流程，沒有相關董事會、股東大會審議程序，獨立董事未發(fā)表獨立意見�！�

貸款各方爆發(fā)口水戰(zhàn)的時候，晉中榆稼資金鏈已斷裂。資料顯示，晉中榆稼曾于2013年12月為民生銀行太原支行墊款1650萬元為其解決不良貸款問題，當時協(xié)議明確民生銀行太原支行按照年息18%支付給公司。如今，晉中榆稼要求銀行償還本金和相應利息，公司再按照要求歸還民生銀行貸款。



操盤手的坐莊之路

潞城農商行的訴訟揭開了德御系典型的資本運作套路：先是獲得上市公司控制權，通過對外投資或并購重組變更主營業(yè)務，給上市公司改名換姓，促使公司股價一飛沖天，德御系擇機減持股份或者將其質押獲得更多融資。

2014年12月，上市公司齊星鐵塔(現(xiàn)名北訊集團)公告稱，龍躍實業(yè)以8.8億元收購公司部分股權，成為新的控股股東，齊星鐵塔成為了德御系在國內A股的第一家上市公司。

就在收購當天，齊星鐵塔就接到新東家籌劃重大資產重組的通知，公司股票因此停牌。2015年7月，齊星鐵塔公布定向增發(fā)63億元收購北訊電信的方案。直到2017年4月，收購最終落地，齊星鐵塔更名為北訊集團。此次定增，龍躍實業(yè)認購金額超過20億元。

如法炮制。2015年12月，另一家上市公司仁東控股(曾用名宏磊股份、民盛金科)籌劃資產重組，郝江波成為公司實際控制人。幾個月后，仁東控股擬23.1億元收購一些資產，布局第三方支付業(yè)務及信用卡消費服務。

不僅是國內資本市場，德御系在國外資本市場運作更早。2010年，在田文軍運作下，德御農業(yè)掛牌美國股市，德御系正式踏入資本市 5年后，德御系的穩(wěn)盛金融也登陸美國，股價從10美元左右最高拉升到465美元，漲幅達到4500%，暴漲行情震驚了華爾街。今年，這家公司未能在規(guī)定時間內提交2019年財務報表，分別收到了納斯達克的警告函和退市信。目前，公司需要在9月18日前提供截至2019年6月30日上年度公司審計的最新信息，來決定是否還能再納斯達克繼續(xù)掛牌交易。

多線作戰(zhàn)，動輒數(shù)十億元資金，德御系錢從哪來？從時間線上來看，德御系布局上市公司的同時，大量入股當?shù)厣虡I(yè)銀行，這些銀行成為德御系的造血機器。

“德御系的真實產業(yè)沒有多大體量。如果沒有金融機構支持，他們不可能同時拿下幾家上市公司，更何況要拿出更多錢進行資產重組�！币晃皇煜ど轿髻Y本市場的人士

從2013年開始，德御系以和柚實業(yè)和龍躍實業(yè)為代表，密集入股超過10家山西當?shù)劂y行。

資料顯示，2013年4月，和柚實業(yè)以每股2元的價格認購晉中銀行股份4000萬股，田文軍也成為這家商業(yè)銀行董事；2014年從山西陽泉市的盂縣農商銀行兩個股東手里購買超過10%股權；以每股2元的價格獲得壽陽農商行2000萬股權；2015年9月，山西榆次農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定向募資工作獲得監(jiān)管部門審批通過，注冊資本由4億元變更為8億元，德御系企業(yè)以每股1.55元的價格認購5000萬股，花費7750萬元。

此外，龍躍實業(yè)2014年召開股東大會，投資入股山西壽陽農村商業(yè)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以每股2元價格購買銀行2000萬股份；出資200萬元，入股和順縣貴都村鎮(zhèn)銀行有限責任公司，持股10%。

對于這些中小銀行來說，德御系可以說是白衣騎士，為銀行增加了注冊資本，也消化了銀行部分壞賬。但這位資本大鱷看似良善，實際所求更多。入股銀行之后，德御系通過質押銀行股份獲得大量融資，通過資管計劃向德御系公司輸血。以潞城農商行為例，德御系除了上述15億元違約的資管計劃外，還多次將手中的銀行股權質押。

德御系這種資本運作風險大，不可持續(xù)。據財新報道，龍躍實業(yè)在2017年就出現(xiàn)大額融資風險，融資額高達360億元。2017年，山西省為此成立風險處置小組，引入東旭集團、仁東集團和華訊方舟集團參與重組德御系債務。到2019年9月末，將龍躍實業(yè)的融資壓到117.14億元。



風險全面爆發(fā)后如何破局

早在2017年，德御系企業(yè)債務風險就已經爆發(fā)，山西省成立了大額債務融資風險處置領導小組，引入東旭集團等承接債務。財新報道稱，新引入的三家公司也出現(xiàn)債務危機，與山西境內的中小銀行相互套牢，比如東旭集團在山西省內貸款200億元，涉及57家中小銀行機構，迄今幾乎全部違約。

“東旭資金鏈斷了，它和德御系危機是一個連環(huán)的事件，最終導致蓋子壓不住了。”山西一位當?shù)亟鹑跇I(yè)觀察人士認為，當?shù)卣�府沒有解決先前的債務風險，不得已才開始對山西幾家未上市城商行重組。

8月8日到10日，晉城銀行、晉中銀行、陽泉市商業(yè)銀行和長治銀行相繼發(fā)布公告稱，計劃召開臨時股東大會審議關于參與合并重組或新設合并的議案。山西省招標投標公共服務平臺掛出一則山西城商行改革化險工作籌備組選聘中介機構服務項目招標公告，項目概況為對大同銀行、長治銀行、晉城銀行、晉中銀行、陽泉市商業(yè)銀行5家城商行進行評估。多位山西當?shù)厝耸拷榻B，大同銀行與其他四家城商行不同，其控股股東為大同政府，其對于重組合并意愿并不高。

除了5家城商行計劃進行重組外，山西省農信系統(tǒng)也進行了人事大調整。山西省審計廳廳長王亞在今年6月出任山西省農村信用社聯(lián)合社(省聯(lián)社)黨委書記、理事長，山西省財政廳副廳長陳向陽出任省聯(lián)社黨委副書記。農商行改制及金融風險化解，已被列入山西省委2020年度重大改革之一。